认知之树
认知的双人舞
森林里有一棵大树突然倒了,假设当时没人在场,那它还会不会发出“轰然”倒地的声音呢?
森林里的一棵大树有没有“轰然”倒地,它背后的原理很简单:树倒地会发出振动,但如果没有我们的耳朵、耳廓、中耳、内耳、毛细胞产生的电信号,以及大脑翻译处理这些电信号,那么,大树的倒地就没有声音。
任何感知都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生产和信息处理系统。
认知的合成性和化合性
- “认知的琴声”不是独舞
“认知的琴声”这个说法来自于苏东坡的一首诗。一千年前,苏东坡问了一个问题,“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苏东坡的这个问题听起来很矫情,但也很重要:我们感受到的世界是一个合成产物,既可以把它理解为琴声,也就是指尖跟琴弦互动而导致的一个结果,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舞蹈。
- “变革之舞”不是独舞
《第五项修炼》的作者彼得·圣吉(Peter Senge)写过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变革之舞》。
“变革之舞”的意思是:无论是改变一个组织,还是一个人,甚至一个国家、一个社会,我们过去认为是,“我有一个意愿要改变,然后我找到了一些方法,开始实施我的一些变革步骤”,但据统计,有差不多85%的变革都是要失败的,成功的变革只有15%。
出现这种情况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们不知道“变革”是个舞蹈,而且不是独舞。这是因为,任何一个变革都需要舞伴。
由于我们对舞伴的无视和忽视,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就很容易陷入到一种所谓的“操之在我”的状态。
- “操之在我”:没有琴而要弹琴
“操之在我”当然很好,有主动性也很好,但你并不知道你是在弹琴,这就好比你要演奏一首美妙的乐曲,你能做到你的指尖灵巧快速地动,但是没有琴,你所有的动作都会没有结果。
只有去身体力行的实践才能算是认知。认知不是凭空想象,想象我会弹琴,想象我会写小说,想象我会做什么,认知是在你做了这些之后才产生的。所谓知行合一就是这样的一种境界。
任何认知活动都是双向互动行为
我们说到“认知”,想到的就是“我在认知”,“我跟什么东西之间发生了某种关联,而形成了某种化合物”,但实际上,任何认知都不完全属于你,就像琴声不属于你的指尖一样。认知的场景和通道不一样,你得到的认知也是不一样的。
最简单的例子是,如果我们把自己的声音录下来,你听到录音机里发出的声音会觉得很陌生。因为我们说话时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是以骨骼为传播介质进入到内耳,最后形成电信号传播到大脑的。波长更长的声音,也就是更低的声音更容易到达我们的内耳,所以我们听我们自己的声音是比较低沉的,或者说我们说话的时候听到的声音是经过特定的介质过滤加工过的。当我们习惯了听到的这种声音,就会以为这是我们的声音,实际上,这不过是因为我们习惯了这种传输媒介而已。
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有一个很有名的命题:媒介即信息。每一种媒介都决定了它传输的信息是不一样的,这里包括我们的声音。
认知的信道与噪音
上节我们提到了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的那句名言:媒介即信息——特定的信道决定了特定的信息。
要认识这一点,我们只需要对比一下我们对自己声音的判断认知,和我们听到录音机里自己声音之间的反差,就能知道信道对于信息的巨大影响,甚至是决定性作用。
片面认知:只通过自己的信道来感受自己
俗话说,“人自愚,查人则明;人自智,查己则昏”。从这个角度看就是:再蠢的人,看别人都特别明白;再聪明的人,看自己都特别不清不楚。
很多时候我们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停留在我们自己的信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面目是怎样的,所以,反省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所谓“反省”,就是放弃自己与生俱来、习以为常的认知信道、方法和途径,切换到别人对自己的认知信道上。一旦切换以后,你就会获得更接近于真实认知、更高级、优化了的认知——这跟你的智力没有关系,只跟你的信道有关系。
危险认知:信道自带噪音
说到“认知”的时候,我们常常会提到通信学上的“信噪比”这个概念:信号在传输的过程中自然会产生不可避免的噪音,即便所有噪音都止息的时候,还有一个宇宙噪音。
当我们借助某个信道获取信息的时候,它作为一个前提,理所当然地干扰着信号,但是我们不知道它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信道都有一个原罪,但这个原罪常常是我们不知道的。
我们要获得更真切的信息的时候,要想办法降噪,而降噪的前提是你知道噪音的存在。如果你不知道噪音的存在,或者你把它视为当然,根本不认为它是噪音的话,你的降噪就无从降起。
实际上,我们每天获取信息的方式,比如我们看朋友圈,就是用固定的渠道去获取信息,然后我们感觉舒服,其实也是一个“亲小人,远贤臣”的信息获取方式。借助于这样的信道获取信息,我们很难获得一个关于世界以及关于自己的真实认知。
《菜根谭》说,“一个人如果是生活在一种言言悦耳,事事顺心的环境当中,就是把此生放在毒液里泡”——问题是那些毒液界面是很友好的,我们会认为那是信号,而不是噪音。
找到自己的“洞穴空间”
信号和噪音并不仅仅指声音,以声音、文字、视觉等为符号表征的信息,都可以叫“信号”。
信号救赎:中国庙宇&西方教堂
认知的形成,无非是在众多的噪音当中生成信号,屏蔽和排除噪音。可以说,人类的思维史和认知史都是用各种方式排除噪音,从中实现“信号救赎”的过程。
首先是宗教上,比如中国的佛教有一句话是“天下名山僧占尽”——有名的寺庙都在山上,远离人声嘈杂的地方。从平面上看,山野是远离人声鼎沸的地方的;从立体的意义上看,从山脚到山颠,又增加了一个隔离噪音的维度。佛教寺庙的选址背后包含着一种努力:排除噪音(降噪)。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这几句诗就非常典型地体现了陶渊明的这种态度和方法:我被迫在一个人声嘈杂的地方盖了房子,住在那儿,但是我听不见车马的喧闹。为什么呢?因为地虽然不偏,但心一远,地也就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了。
笛卡尔和他的“洞穴空间”
中国的知识分子追求的一直是“如何建立防火墙、隔离带,形成自己独特的降噪防噪空间”,很多的西方知识分子也同样如此。
比如被称为“现代哲学之父”、“现代数学之父”的笛卡尔(René Descartes)说过,“人类之所以有那么多欲望,那么多邪恶,都是因为很多人不愿意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家里。大家都愿意出去聚在一起,制造各种喧哗与骚动,导致了各种谬误、各种骚乱,甚至邪恶”。
笛卡尔认为,高尚的生活是找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空间静静待着,在这样的空间里听到真正的信号——在他看来就是上帝的声音,神界的声音——然后穿透纷繁复杂的表象,破译这个世界的密码,直击这个世界的真实图景和真实算法。这也是他哲学的一个基本主张。
- “解析几何”的发明和“笛卡尔式”视野
笛卡尔发明了“解析几何”:用代数的方法解决几何的问题。几何图形是你看得见的“表象”,但它之所以形成“点线面”的关系,实际上是一系列的数字和符号的运算。
有一天,笛卡尔躺在床上,突然看见天花板上有一只蜘蛛爬着爬着掉下来了,悬在房间里。然后蜘蛛就沿着它的丝往上爬,又爬到了天花板上,再继续沿着天花板爬的时候又掉了下来。看到这个情形,我们可能觉得这不过是一个简单乏味的场面。但是笛卡尔就开始思考:如何找到一个既简单又有概括性的函数式或方程式来准确计算、标明这个蜘蛛在房间的位置——简单地说,有哪几个关键变量能决定蜘蛛在房间的位置。经过思考以后,笛卡尔发现地面和墙角形成的三条线——地板上两条交叉垂直的线,加上一条沿着两面墙相交点的垂直的线,这三根轴就能准确标明蜘蛛在这个房间的位置,而这三根轴就是X轴、Y轴和Z轴。一个几何问题就这样被笛卡尔转换成了一个代数问题。
我们从这个故事里看到了“笛卡尔式”的视野:我们面对的世界至少是两重的世界,一重是“表征”的世界,也就是我们能够感知到的世界;另一重是我们感知不到,但可以用理性去接触的世界,而且那重世界是更根本的世界。
只有透过千变万化的现象找到不变的算法、方程式,才可能认识这个世界。如果你滞留在一个千变万化的“现象世界”里,接触的材料再多、看到的现象再多,对于增进认知也是没有作用的。
- 在“过度互联的世界”寻找“洞穴空间”
要获得真切的认知,就需要找到一种屏蔽现象和噪音的独立空间,否则就会被各种各样的噪音所绑架和裹挟,被混淆视听,最后,整个思维都会处于一种混沌或者说是“熵增”的状态。
想要从混沌到有序,就必须要在这些看似纷繁复杂的现象背后,找到一个具有统摄性的,万变不离其宗的“宗”。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接触各种各样的现象和没有相关性的信息的过程叫“互联的过程”,甚至可以叫“过度互联的过程”。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能屏蔽噪音和过度互联的信息,给自己提供认知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们能通过对世界进行垂直纵深式的思考,发现具有统摄性的规律、方法、原则、算法——这个空间就是“洞穴空间”。在笛卡尔看来,没有这样一个“洞穴空间”,认知是无法实现的。
在信息超载的时代,最不稀缺的是信息,而最稀缺的,是洞穴空间。
在今天,我们面对的问题是“互联与深思的矛盾”,过度互联会越来越吞噬甚至完全消灭我们的“洞穴空间”和“洞穴时间”。德鲁克说,“如果再过一百年、二百年来看我们今天的这个时代,真正引人注目的不是各种各样的技术,而是人类处理信息、获得认知的能力一直没有变化,但人类接触信息和接触世界的机会呈指数级的增长。
在这样一个反差当中,人类如何作选择,如何作决策,如何避免自己的认知变得浮皮潦草、随波逐流,是我们今天所面对的最大的问题”。
T型认知结构
现象背后的规律
毕达哥拉斯
- 铁匠打铁的声音差别不在于力气的大小,音调的不同取决于使用的铁锤不一样——同样的铁锤,用大力气和小力气敲,声音的音调听起来是一样的。由此,他就开始琢磨到底是什么决定了这个音调。
- 勾三股四弦五=经验公式
- “解析”的解析.解,是把一个整体的东西分成一个个小的要素,然后仔细看它们之间的结构。
- 析:用斧头把一块木头劈开,“斤”是斧头。也是把一个完整的物体切分,看看是什么如何构成了这个物体。
我们的认知就是一个基本程序:先有现象的东西,然后在这个现象的背后去解码,去获取能够支配这些现象变化的、万变不离其宗的“宗”。
经验论&唯理论
对于“如何获得对于真实世界的认知”这个问题,西方哲学上有两个激烈冲突和对立的学派:经验论和唯理论。
“唯理论”认为,所有的知识都是源于人头脑中的一些天生框架,就是我们以前讲到的“格物致知”的第一种:把外物放在我们内心的格子里,形成一个知识。
“经验论”认为,一切知识都是一次又一次的体验和经验堆起来,然后归纳出一个东西。“经验论”不承认人的头脑里有一些格子,他们认为人的大脑是一块白板,你往上写什么就有什么。外在的这些东西投射到白板上就形成了逐渐复杂的知识。
从这两派的争论里,我们能感受到一种启示:我们的认知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世界上有很多冲突的观点,但它们只是表面的冲突,实际上是相互补充的。
“满世界去跑”和“获得各种各样的经验现象”看上去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是完全冲突的,但是,你把它收罗起来,这会是“认知”必不可少的步骤;另一方面,你如果只是单纯靠不断叠加和囤积这些经验、知识,也是不可能构成你的认知的。
- “坐标”的概念
“解析几何”有个很重要的概念是“坐标”——横坐标、纵坐标。如果是“平面解析几何”,它的任何一个点都是可以用一个横坐标和一个纵坐标标识出来的;一条线也可以用一个函数式表达出来。
“坐标系”本身就是现象背后能统摄现象的东西,哲学上把它叫“一”,把现象的东西叫“多”。“多”里包含着“一”,但囤积连接各种现象,你是找不到“一”的,反过来,你撇开所有现象在头脑中去构建所谓的“一”,很可能也是一厢情愿、自说自话。
- 波士顿矩阵(BCG Matrix)
从“坐标”的思维当中,我们也能感受到认知的两个维度,比如说“波士顿矩阵”。
“波士顿矩阵”是管理咨询当中经常用到的一种分析模型,它之所以管用,就在于它能够对一个市场或一个企业的产品进行非常简单又清晰、全面的分析,而它的构成又特别简单,无非是按照“相对市场占有率”和“需求增长率”来形成分析:
这种矩阵分析之所以管用,是因为它跟我们人类认知的形成正好是同构的,我们的认知既需要互联,又需要深思;既需要洞穴,又需要在一定程度上满世界走。二者之间,你要形成一种平衡。
- T字形结构:基本认知形态
树冠和树干,这一横一纵,就形成了一个基本的认知形态。
既要做到“刻意练习”,形成自己专线神经元连接,能够在瞬间把握本质,也要尽可能让自己获得丰富甚至有点杂多的知识——实际上,光是“横”或者光是“纵”都不可能形成真正的认知。
我们要让我们的认知既有垂直纵深的树干,又有横向扩展的树冠——就是知识结构当中的“T字形结构”。 只有让我们的认知保持一个健康美观的T字形结构,我们的认知才会是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