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极数据与积极数据
消极数据的力量
被数据接管的生活
日常生活当中,我们越来越依赖于通过各种仪器来感知世界。比如温度计,湿度计,还有手机上的计步器等。
现在,我们正被各种各样的数据掌控我们的感觉,这也是数据对我们生活的接管——事实上,人体本身就是一个数据册。
没有变成明确指标的“消极数据”
我们注意到,生活当中的有些事情很奇妙,比如两三岁的小孩,会叫一个人“爷爷”、“奶奶”、“叔叔”、“阿姨”或者“哥哥”、“姐姐”,一般都不会叫错。让很多女性很焦虑的一件事就是一个小孩叫她“姐姐”还是“阿姨”,童言无忌嘛,这些两三岁的小朋友能够准确地识别你的年龄。
这就是我们前面课程里讲的“模式识别”:尽管他从来没见过你,但是他的头脑中已经形成了某种模式,可以从你的整个外貌和体态认出你的年龄——这是一种非常常见而容易忽略的“模式识别”。
一般来说,我们把不能明确变成一个指标又确实存在,并且能左右我们判断和认知的数据,叫“消极数据”。
郑人买履:用“积极数据”替代“消极数据”
事实上,我们生活当中作出的很多判断都是根据“消极数据”而不是“积极数据”。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积极数据”正在接管我们的生活——用各种各样的数据处理设备来代替我们的感觉。
说起来有点儿悲哀,早在2000多年前,中国的哲学家韩非子就写过一个《郑人买履》的寓言,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消极数据”和“积极数据”到底是什么。
郑国有个人要去买双鞋,他照着自己的脚画了一个鞋样子——这是一个明确自己脚的大小的数据,但是,他还有一个自带的数据——脚本身,这个数据包含着关于他的脚的所有数据,但不是指标化的。
《郑人买履》里的郑人,用“积极数据”代替了“消极数据”:他上街以后发现鞋样子没带,赶紧跑回去取,结果再回来的时候,鞋市已经散了。他不信任“脚本身”就是数据,或者说,他对这个数据完全没有意识,而要把积极数据作为他的行动准则。当这个数据设备的某些功能失调,坏了的时候,他没办法处理“消极数据”,而只能依赖一些“积极数据”。
我们是不是也越来越像这个郑人,用越来越多的“积极数据”来取代我们本身拥有的各种“消极数据”呢?
人工智能的目标:“解风情”
前些年流行的一个观点说:我们现在的教育越来越倾向于工具理性。简单说,就是我们的教育越来越像职业教育、工科教育,这样培养出来的人“只会解题,不会解风情”。
“解题”是典型的“用积极数据来进行推演”,但“风情”这个东西是一个“消极数据”。如果我们越来越习惯于用积极数据代替消极数据作判断和选择的话,就会陷入到一种很可笑的“有学问的无知”当中。
真正的人工智能,它的目标就是“解风情”,而不是“解题”。解题,别说计算机,计算器都可以;解风情,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比如一个女生说“我好冷啊”,“解题”的男生会说“那我们一起跑步吧”——我们觉得这个人有点儿二的原因就在于,他是一个习惯了用积极数据来处理问题的人,不解风情。
认知里的“盲维”
我们都渴望升级我们的认知,但是大家一定要记住:认知是一个多面向、多维度的东西。如果你的认知越来越趋向于“单维”,你就会越来越退化,形成“盲维”。“盲维”形成以后,不管你在单个维度上多么精进,使用的技术手段多么强,最终得出的都是一个没有多大价值的认知。
这个原则不仅和生活有关,也跟管理经营一个企业有关:一个好的领导者,很多时候是根据“消极数据”来作决策的;而糟糕的领导者特别喜欢用能形成报表、柱状图、饼状图、咨询公司报告的“积极数据”来作决策,这样作出来的决策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他的认知里出现了“盲维”。
避免“表面增长谬误”
“计分卡”产生的谬误
每年高考过后,媒体都免不了讨论一个永远说不完的话题,“高考状元今何在?”
有一个省就曾经把已有的二十几届的高考状元做了一个调查,但最后只找到了五个人,其他人都销声匿迹根本找不到了——在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找一个人是比较容易的,这就说明,这些“社会性失联”的人在社会上已经处于相当边缘的位置了。由此,媒体得出一个结论:当年的高考状元如今的这个结局,说明高考的计分和衡量方式是有问题的。
:任何积极数据,也就是说,由一个个指标构成的评估体系本身,都是自带偏见的。
我们经常只考量数据,不考量标准,但是,大前提错了以后,数据其实变得无关紧要。
“聪明”的错误
最愚蠢的错误往往都是最聪明的人犯的;最愚蠢的结论往往都是用看上去特别真实、坚硬的数据来支撑的。
- 平衡计分卡
管理学界曾经经历过一场范式转移(Paradigm shift)。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两个管理学家提出了一种新的方法——平衡计分卡(Careersmart Balanced Score Card),这种新的方法包含着一种新的思维范式:
- 我们看一个企业的健康程度和成长性,不能够完全按它已有的指标;
- 我们的视野不仅要集中在白纸黑字的数据上,还有要看到那些没办法形成白纸黑字,但却真实存在的数据——消极数据。
- 从to have到to be
事实上,“平衡计分卡”背后的思维方式是“从to have到to be”的一个转变:这个企业“拥有什么”和这个企业“是什么”是两回事。
正在奋斗和挣扎中的朋友马上就会想到一句话:我虽然没拥有什么,但“我其实是什么”。甚至你会这样去说服一个女生:你别看他很有钱,拥有很大的资产,但他骨子里是一个穷人;别看我现在很穷,没拥有多少资产,但我骨子里是一个富人,我将来会有很高的价值——这就是to be和to have的差别。
- 避免“表面增长谬误”
企业要经营,人生也要经营。人生的经营必须要保持好“消极数据”和“积极数据”在你整个经营过程中的平衡。你不保持这种平衡,就会完全被“积极数据”所绑架。最后你会发现,你的所有“积极数据”都表现很好,但你自己是一个失败者。
这时候,我们一定要避免一种“表面增长谬误”:表面看是在增长,实际上是在停滞,甚至衰退。这种状况借用经济学的说法就是“滞胀”:停滞,而且通货膨胀。
比如有时候我们觉得自己的认知在增加,实际上,你认知的“黄金储备”并没有增加,你只是发行了很多很多的纸币——“超发货币”并不是获得新的认知,而是用一些旧的东西看一些新的东西,得出一个好像是“新的”的结论,获得一种本质是旧的“新”认知。
“滞胀”现象在生活当中很多,比如在交往当中也会出现这种现象,表面上我的圈子是在扩大,微信好友越来越多,5000个名额都不够用了,是在增长,但实际上,你的人脉真在增长吗?你的社会资本、社交资本真在增长吗?有可能并没有增加,甚至在衰退。
总结
人作为一个数据处理设备,一定要保持“消极数据”和“积极数据”之间的平衡,要保持过去和未来的平衡,否则,我们很可能因为要应对眼下暂时的一个评估体系,而让自己的认知和资源配置出现结构性失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失衡越来越显现。最后导致两种结果:滞胀,或者衰退和萧条。
- 做企业可能风光一时,但几年以后势不可当地衰退;个人成长也可能陷入到这样一种状态当中。
- 我们千万不要被某些暂时的评估体系、某些“积极数据”所绑架,而忽视了大量由“消极数据”所构成的生态体系。
- 我们只有把“表面增长”和“实质增长”的所有这些要素都纳入到“平衡计分卡”里,才能保证一个组织、一个个人的可持续增长,而不是表面的增长。
认知中的内置进度条
积极数据的绑架
民间有个说法是“吃鱼不如打鱼香”,意思是说,打鱼的人兴致勃勃一竿子下去,打上一条鱼来的兴奋,是跟我们吃鱼时候的那种兴奋完全不一样的。那么,这背后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机制?这种机制的积极面和消极面又是什么呢?
大家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一般在吃饭时候,不是因为没吃饱而吃,而是为了要完成个什么东西,或者获得某种东西而吃的人,都比较肥胖——热量吸收有个临界点,只要你多出一点,就会形成肥胖,而如果你没有意识到这点的话,就会被这种超越了你原初欲望和目的的欲望和目的所绑架。
我们经常说“生态位决定认知”,很多认知都是由于特定的生存处境、生存场景形成的。比如一些老人,不能忍受饭桌上剩下饭菜,一定要吃完——这里也包含着“积极数据”和“消极数据”的关系:虽然吃饱了,但是还是把这剩下的也吃进去,这是一个清晰的数据;如果不吃,倒掉,那失去的数据也是很清晰的。
老人们不知道的是,吃进去的是多余的热量,对自己的身体是不利的,如果长期被这种习惯挟持的话,对身体造成的损害以及后续可能造成的损失,且不说什么减肥的成本,诱发心脏病、糖尿病,甚至癌症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由于这些数据不明显,即使有人提醒,老人们也还是听任自己“撑死人,别占盆”的思想。
这句话表面说的是吃饭,实际上包含着一种人生态度:你吃饭的时候被某些积极数据所绑架,而忽视了消极数据,导致一种冗余获得感。而这种被满足的“冗余获得感”带来的后果是赘肉,甚至是会对人形成各种各样伤害的“负资产”。
- “积极数据”是显而易见的“所见即所得”的数据;
- “消极数据”是“所见非所得”,你见了可能都没有感受到,或者是不上心的数据。
事件都是多面的,我们往往只能看到或者感受到表明的数据,或者被表明的数据吸引。
进度条
这里涉及到了我们前面讲的“数据和信息”的差别:
- 信息是被消除了的“不确定性”,任何信息都包含着某种确定性的陈述;
- 数据没有指向性,也没有确定性。
举个例子,你突然想要找一个东西,头脑中马上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东西我刚才在哪儿看见了”——这个现象表明,我们摄取的数据远大于我们获得的信息。即便你想不起来要找这个东西,它其实也已经进入到你的大脑当中了。你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接收、存储和处理了这个数据,但是,由于没有指向,你就根本想不起来在哪儿看到过它。
我们和人打交道也是如此。长期的相处会让你对对方形成一个确定性判断,那些数据你其实早就已经摄入了,但是你不以为意,最终向你涌来,证明你现在获得的这个信息和判断。
如果不停摄入数据而不形成信息的话,我们的生活就会变成一种混沌状态,行为很可能是一种没有指向,没有结果的“布朗运动”(Brownian movement)。我们必须要用信息来规范我们的行为和认知,否则就没办法形成永续和负熵。
游戏是一种典型的用“积极数据”规范我们行为的活动:感觉无聊了,就去玩游戏。但为什么会觉得无聊?因为你此时此刻获取的数据是没有指向性的。所谓“无聊”,就是认知和思维的“布朗运动”,属于混沌的状态。这时候你要设定一个“积极数据”,也就是游戏里的“进度条”:你现在干了什么,立即会得到一个明显的数据,这样,就有一个标准或者计量方法来表明你现在做到了哪一步。如果玩游戏的时候没有进度条,就没法玩下去。这时候,哪怕本身的目的很无聊,你忙活一晚上似乎也没有得到什么,但你实际上得到了一种体验——进度条上从小到大,从少到多,从未完成到完成的状态。
游戏所追求的是一种基于“积极数据”的“完成感”,没有“完成感”就不叫游戏;有了“完成感”,虽然不是游戏,也是游戏了。
现实中也有很多这种例子,例如微博点赞,视频的播放量,粉丝增加数量,这些进度条对人的锁定,或者说“积极数据”对人的锁定的力量非常强大,事实上,我们的人生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有进度条的游戏,各种各样的哲学、宗教、伦理都会把人生行为“游戏化”,也就是给你置入了某种进度条。
总结
- “游戏冲动”本质上是一种“完形冲动”或者“完成冲动”;
- 我们之所以有“完形冲动”是因为我们头脑中被内置了一个进度条,它的本质是“积极数据”;
- “积极数据”把大量的“消极数据”涂白,让你的注意力关注在非常单一的“积极数据”评估体系里——你的行为就会有指向,直接影响到你的获得感和成就感,你会自然加入到一种游戏当中。
这种思想也可以引导我们完成一下长期任务,或者习惯养成,找到事件的打卡点,关联上积极数据,让原来消极的数据表现出来。这样有助于我们将事情坚持下去。
数据扭曲力场
老娘和老婆的差别
有一个朋友说的和我们这个单元的内容有点儿相似,他是从另一个维度看“老娘和老婆的差别”:
- 老娘对你的关心是“数据非常齐全的”,甚至可以说是“非结构性数据”。她一会儿关心这个,一会儿关心那个,有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数据,对你的问候有时候跳跃性非常大——她设身处地的思维让你觉得特别有压力,不是有句话么,“有一种冷是你妈觉得你冷”。
- 老婆对你的关心,是一个明显的结构性数据。
- 老婆关心的是你飞得高不高,而老娘关心的是你飞得累不累。
事实上,这种差别也可以反过来体现在男人对女人的关心上,比如,男人在选择结婚对象的时候,往往是结构性的“积极数据”占主导,而非结构性数据的“消极数据”只是一个附带。但结婚以后就会反过来:你往往不太关心“积极数据”了。
数据确认谬误
数据除了有“积极数据”和“消极数据”的区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数据确认谬误——数据能够通过自我调整来支持我们想让其支持的任何观点。
数据学家奈特・希尔福是这样定义的:最为惨痛的失败性预测,通常有许多共同点,我们只关注那些意味着世界恰如我们所想的标志,而不关心世界的本来面目。
这里受制于一个很常见的心理机制:当我们获取数据的时候,由于数据是非指向性、杂乱的,就可能对我们的认知造成噪音,这种噪音会导致我们的认知压力和认知焦虑。我们人天生就有这样一种调节机制,能自动忽略和减少跟我们的认知不协调的那些数据,强化印证我们已有的结论,甚至是已经有的数据。
说得通俗一点儿:数据具有一种引力,也就是说,既成的已有认知和选择偏好对于数据具有一种引力作用,它遵守“同类相吸”的法则,异质化的数据它是不会吸引过来的。但它给你的感觉好像是“我是在开放性地收集各种数据”。
数据扭曲力场
回到“老娘和老婆的差别”:母亲对儿子的看法和评估比较接近于“平衡计分卡”,它的数据量是相对开放的;而老婆对老公的评价,或者老公对老婆的评价相对来说是远离“平衡计分卡”的,或者说,前者的评估体系是“消极数据”主导的,后者的“评估体系”是积极数据主导的。
当然,如果一对夫妻真正相爱,彼此的感知一定是达到了一个“消极数据”和“积极数据”相对平衡的状态,比较接近于“平衡计分卡”。爱情的极致是亲情,亲情就是“平衡计分卡”,非亲情则倾向于“结构性数据”。但最大的差别还不止于此。
我们在确认数据的时候,甚至注定会陷入到循环确认当中: 有了一个预设,就会吸引相应的数据;相应的数据进一步强化你的预设,形成一个正反馈;这个预设越强大,越明显,越坚固,吸纳相关的数据量就会越大;人在数据确认上,注定进入一种固步自封的状态。
人的认知当中,注定有一种“数据扭曲力场”,就是数据一旦进来以后,它就扭曲实际的数据,对数据进行各种各样你看不见的包装,而整个过程你是没有意识到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数据就是奸臣——你预设了某种东西,数据就会来证明这种预设。
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大致分为从客观出发的“唯物论”和从主观出发的“唯心论”,但是今天又冒出了一个“数据主义”,或者“唯数据论”。数据兼具了“唯物论”和“唯心论”两种特点,既包含着客观性,同时由于我们自带的“数据扭曲力场”不断生成,还带着我们“自以为客观”的认知。
进一步思考的话,数据其实也不是奸臣,或者说,数据之所以是奸臣,是因为你是昏君——你预设了某种东西,数据一定会来迎合你。
**通常我们说“数据不会撒谎”,但你的认知会撒谎。**在“数据扭曲力场”下,任何数据最后都可能成为你的奸臣,让你作出错误的认知。在这个意义上,老娘和老婆是一样的,而且她们之间存在着一个亘古不变的竞争关系:为什么母亲看儿子是越看越顺眼?为什么母亲看媳妇儿越看越不顺眼?反过来,媳妇看婆婆也是越看越不顺眼——这里起作用的就是“数据扭曲力场”。
“数据扭曲力场”是我们生造的一个概念,套用了乔布斯的“现实扭曲力场”。而“现实扭曲力场”借用的是关于“磁力场”的理论:一旦有了一个磁力场,这个范围内的所有铁粉就不再处于混沌状态,一定会呈一个磁力线的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