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机从何而来

两种归因谬误

生活里的“归因谬误”

有一个段子也能说明一些问题：有三个从前工业文明来的人一起坐电梯。他们上了电梯以后，因为是第一次坐，所以都在想办法让自己能从低处移到高处。一个人选择了不停做俯卧撑；第二个人选择了原地跑步；而第三个人选择了不停撞电梯梯箱的墙。

最后，电梯上去了，这三个人都觉得电梯之所以能上来，是因为自己的努力——事实上，电梯上来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种情况也是“归因谬误”，虽然很愚蠢，但事实上，“归因谬误”和“归因偏差”在我们的生活当中随处可见，我们经常会犯类似的错误。

“因果”里的“归因谬误”

宗教上也讲“因果”，比如佛教对于“你怎么看现在的状况”这个问题，会告诉你：你所有的这些只是一个结果，是你在前世或者今生之前干的那些事情导致了现在的状况，你想接下来或者下辈子活成什么样子，就要从现在做起，积累各种各样的因。

“菩萨修因不修果，俗人修果不修因”——“因果”的概念可以说是我们认知世界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这里包含着大量的“认知谬误”。

两种“归因谬误”

第一种归因谬误：“雄鸡一唱天下白”

“归因谬误”细分起来有两种：一种谬误是一个事件跟另外一个事件的出现不存在任何的关联，它们唯一的关联就是一个先发生，一个后发生。

为什么会把一个事件归结到毫不相关的所谓“原因”呢？一个很常见的解释就是“它反复出现”，比如“雄鸡一唱天下白”。

第二种：按开关是电灯亮灭的主要原因

除了第一种“归因谬误”之外，另外一种“归因谬误”我们几乎每天都犯，但自己却不知道。

比如摁下开关，房间的灯就亮了，再摁一下，又灭了——我们认为，“按开关”是灯亮和灯灭的原因，这应该说也没错，但是，这种归因里包含着一个我们自己不知道的谬误：灯亮和灯灭其实是由许多我们不知道的要素造成的。

一个变量发生作用，产生了一个结果，你就认为这是这个事件的原因，甚至是“唯一”的原因，但其实整个“原因网”里还有其他极其重要的原因。

不管是第一种“把子虚乌有的变量归结为原因”，还是第二种“把确实存在，但只是其中之一的某个要素归结为全部原因”，我们“归因”的时候都很容易陷入到一种“自大狂”的状态。换句话说，长期生活在一个有复杂因果关联的世界里，你就会形成某种“操之在我”的幻觉。

“保持谦卑是智慧的开始”

在前面的课程里我们讲到过一句话，“认识到自己的无知是智慧的开始”。听完今天的课，大家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来理解，为什么知道自身局限、保持谦卑是智慧的开始。

面对一个结果，我们可以去“归因”，但是我们也必须要意识到“归因”里可能存在的大量谬误，尤其是听人讲成功故事的时候——他所讲的原因，可能是完全没关系的，就像是在电梯上做俯卧撑；也可能是他的确付出了努力，但是他有意无意地省略了大量导致他成功的其他原因。

反过来我们也可以理解“失败”：当我们看到一个失败，或者来解释失败的时候，总是习惯于找出某一个原因，而这个原因可能是毫不相关的，或者，只是原因之一。

结果=一连串的事件

一个事件是如何形成的？

“因”

汉语里“因”这个字的本字是有草字头的，是“绿草如茵”的“茵”，草垫子的意思。“茵”这个字里包含着中国人对于“因”的理解。

比如我们看见眼前有一张草席，就叫它是“草席”，事实上，世界上没有草席，只有草。之所以能变成草席，是你把一半的草横向排列，一半的草竖向排列，让它们交织在一起成了一张草席，这个东西就是“茵”。

“茵”就是不止一个要素交织在一起呈现的样态。可以说，“茵”这个汉字里包含着一种古老的智慧，这种智慧比我们今天所说的“原因”更准确地表达了一个结果：一个事件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杠杆”

大家还可以想象一下：在一片空地上，有一块大石头，一块小石头，不远处有一个木头杠子，最后还有一个你。

上面的这四样东西只是要素，它既可以意味着什么，也可以说它完全不意味着什么，就是一个个对象摆在那儿。但是，如果把这四个要素都编织汇聚在一起，就成了一种东西——杠杆。

我们使用的机器都是这样：手机、汽车……这些机器的区别不过是零件的多少而已，它们交织汇聚在一起，最终就会形成某种机制。我们将一个资源或能量输入到这个机制里——注意！是“机制”——作为常量的资源和能量就会被放大，产生一个全新的、既符合又超出我们预期的结果，这就是“机械”。

今天说到“机会”的时候，常常忽略它本身的多要素性，尤其容易忽略的是“多要素汇聚到一起才能够成为一个机会”，就像地上的大小石头、木头杠子加上你，才能形成一个机会。

“因”与“果”

我们受到的教育告诉我们：因和果是可以分开的。可以先看到一个“果”，然后去追溯“因”。但事实未必是这样。

在追溯“原因”的时候，我们很容易犯两个错误：

对因素的变量认知不完备。很多的因素可能会逃出我们的认知范围，形成我们的盲点；
真正的“果”是由于这些因素汇聚到一起以后产生的，我们常常忽略这个“汇聚”的过程。

用一句比较时髦的话说，“一个果表面上看是一个结果、一个对象，其实它是一个事件，而这个事件很可能是由一连串的事件汇聚交织起来的”。

结果=一连串的事件

康白教授之所以被认为是“微生态领域里的泰斗”，首先是他最早发现了抗生素的危害，同时，他也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是一个结果，但是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是生态性、网络性的。任何只针对某一个因素的治疗，都可能是无效的，有时候甚至可能是灾难性的。

一个结果是一个事件，而且是一连串的事件。

所以，“归因谬误”、“归因偏差”不仅仅是在认知层面，它还会直接导致决策和行动上的错误，甚至是灾难性的后果。

总结

我们在追溯原因的时候，常常只找到了一个因素，但会有两个误区：一个误区，我们称之为“盲点”，就是有“另外的”因素，甚至多个“另外的”因素导致了现在的原因；第二个误区可以称之为“盲维”，就是一个结果是所有这些原因交织而成的，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叠加。

有些认知看上去是对的，你基于这种认知的方案也是对的，但可能最终的结果是错的。就像诺基亚的末代CEO埃洛普（Stephen Elop）说的，“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们失败了”。

钟型事件与云型事件

讲“原因和结果”的时候，我们说过：不仅要追溯一个要素，还要追溯这个要素本身的变量。“结果”的不确定性一般来自两个方面：

这些要素本身是变量。同样一个人，今天的这个人和明天的这个人其实是有很大变化的；
即使这些要素不变，是恒定的，但是它们交织汇聚的方式不一样，最后的结果也是不一样的。

一个结果是一个事件，是多因素聚合而产生的事件。

钟型事件 & 云型事件

哲学家卡尔·波普（SirKarl Raimund Popper）把世界上的事件类型分成两种：钟型事件&云型事件。

钟型事件：就像一个钟表的形状和结构，因为要素的数量以及要素与要素之间的协同相互作用是固定的，所以结果是固定的。
云型事件：这块云从空间上看，它的形状是不固定的。从时间上看，它的每一刻状态都是不一样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都会导致这块云的形状不一样。最后，这块云是分散为很多小碎片的云，还是进一步聚集变成雨，这个过程和结果都是不确定的。

我们在认知一个事件的时候，应该先给自己一个预设：这个事件到底是“钟型事件”还是“云型事件”？如果一个事件是云型的，但观察模式是钟型的，那你就会百思不得其解，即使勉强得出一个判断，这个判断和结果之间都会有巨大的反差。

而在生活中，简单机械的钟型事件其实少之又少，那些对我们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比如说命运、爱情、家庭、事业、与配偶和孩子的关系等等，都不是钟型事件，而是云型格局。

举个例子，当你和孩子或者配偶的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你很容易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方式去寻找原因。你很可能像在钟表里找一个零件那样，把这个事态的所有原因都归到某一个或某几个确定的要素上。

但事实上，无论是配偶还是亲子关系，它是一连串可以不断细分的一个个事件，前一个事件会引发众多不能预期的后续事件，而后续事件又可能引发分化成更多的事件，最后，你看到的结果是没办法追溯一个明确原因的。

同样的道理，一个人的命运发展就像是一团云，而我们习惯用钟型思维来观察我们的命运，所以常常会出现“怀才不遇”的认知谬误。

自己才是“良机”的真正出品人

如果你真想对哲学有一定了解，最好先不要去接触哲学，而是首先培养对哲学思维的一种强烈兴趣——培养这种强烈兴趣的书往往不是哲学书。

《少年Pi的奇幻漂流》和《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少年Pi的奇幻漂流》: 说的是“人的认知如何从子宫式的确定性世界进入到不确定性世界，如何从用‘标签’思考的世界进入到‘反标签’的世界”。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一个“天赐良机”的故事

今天看来，“炼金术”是一种骗术，它通过一系列操作把贱金属变成贵金属，这是一种不可能的、自欺欺人的技术——牧羊少年的整个奇幻旅程就是一个“炼金术”的过程。这个牧羊少年最终得到的结果——那一堆财宝，是由一个个错误的原因导致的：他在一棵无花果树下睡觉，梦见在遥远的金字塔旁边有一堆金银财宝——这可以说是一个妄念或者幻念。但这个梦驱使着少年卖了自己的羊作为第一桶金去创业。一路上，他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幻灭，在幻灭中又好像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成功之后，又是幻灭。最终，当牧羊少年到达金字塔旁边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地方根本没有金银财宝，身上带的一块金子也被别人抢走了。这些暴徒不仅抢走了他的金子，还撂下一句话说： “我打你是想提醒你，不要被那些幻念所驱使，想当年，我也做过一个梦，梦见海那边的一个破教堂的院子里有一棵无花果树，下面藏着一堆金银财宝。我就不像你，傻乎乎跑那么老远去找自己的梦。” 牧羊少年历经千辛万苦，一无所得，最后只得到了这样的一句话，他好像一下子全明白了——他回到了他做梦的那棵无花果树下，把财宝挖了出来。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是一部寓言小说，也可以说是一部哲学小说。它通过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关于命运和机遇的真实认知。

换句话说，这本书通过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叫天赐良机”。

幸运儿&倒霉蛋

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这个牧羊少年圣地亚哥：他有点儿像物理学的波粒二象性（wave-particle duality）——以“幸运”的角度看他，他是个幸运儿；从“倒霉”的角度看他，他确实是一个十足的倒霉蛋。

抵达非洲的第一天，他手里卖羊得来的钱就被骗子给骗走了——前一天他还拥有几十只羊，在自己熟悉的国度里过着宁静幸福的生活，一夜之间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变成了穷光蛋——他的“倒霉”从此开始了。这个时候圣地亚哥才知道：所谓的“天赐良机”、“天机乍现”，不过就是一个陷阱，让他失去他现有的一切，堕入到痛苦的深渊。

预兆思维：任何一个结果都是一连串的事件

有一位老人曾经告诉过圣地亚哥“生活中要学会知道什么叫预兆”。

所谓“预兆”就是，眼前的这个状态并不是真实的，也不是终极的结果，它只是对未来的某种启示，是对未来某种秘密的一种隐讳、费解，甚至让你晕眩的启示——这种“预兆的思维”，就是我们前面课程里讲到的，“任何一个结果都是一连串的事件”。

你现在的状态只不过是接下来一连串事件当中的一个而已，千万不能简单下结论说现在是“幸运”还是“倒霉”

实际在《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这本书里，故事发展到这里，圣地亚哥忽然又想到了“预兆”这件事：我的人生是一连串的事件，是一个接一个的奇幻漂流，我不能怀揣着自己挣到的钱回到原来的国度，再买一群羊继续做一个牧羊人，我要让一连串的事件继续发生。

接下来，他的确又遇到了一个又一个的事件，在这个过程中得到的东西又一次全部失去。失去之后，圣地亚哥再次陷入到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又告诉自己，“这仅仅是预兆”，或者说，一切过往皆为序章，在没有经历接下来的事件之前，我不能妄下结论。

什么是天赐良机？

现在我们对“什么是天赐良机”就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一个结果由一连串的事件组成，在任何一个节点上都没办法判定一个东西是“飞来横祸”还是“飞来横福”。

我们不能用一种线性的简单因果观念来解释当下的处境。如果你不努力，所谓的“天赐良机”就什么都不是。

“天赐良机”只不过是一个初始的原因，它引发的是一个又一个阶段性的结果。
每一个阶段性结果都可以看成是下一个阶段的原因。
一连串事件的不断发展，最后才会形成一个结果，这个结果不是老天赐予的。
“机会”不是一个对象，而是一场游戏。你是这个游戏的主人，是整个一连串事件的编剧、导演、演员。

在这个意义上说，“良机”根本不是“天赐”的，而是自己创造的，是自己不断进入一个又一个的游戏，经历一个又一个的事件，最后形成的一个结果。“良机”的真正出品人不是老天，而是我们自己。

只有到了最后结果出现的时候，牧羊少年才真正理解了那个梦的含义。通过他的奇幻之旅，我们又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知行合一”——《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整个过程是一个行动的过程，也是一个认知的过程。